墨拾

有缘再见

不思量

请勿上升真人

一发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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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处处烟波都似你眉眼



01



青云山连绵百里,峰峦起伏,平日里只见云雾环山,不识山顶真容。而这些年青云门七大门之中风头最盛的,无疑于龙首峰,原因唯有一个——林惊羽,龙首峰新任执剑长老。

林惊羽,惊才绝艳,一手斩龙剑使得出神入化。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厮实在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光往那一站,就引得前来修道的小姑娘们抢着入龙首峰。大竹峰首座田不易为此气的食量大增,身材越发横向扩展,被苏茹逼的见天锻炼。

得亏的林惊羽是个冰块,见谁都冷着一张脸,铁面无私,让不少怀春少女不敢靠近,颇得上任首座苍松的真传。

这天,天刚蒙蒙亮,新来的小弟子就打着哈欠兢兢业业的拿了笤帚扫地。

据各位师兄的说法这是扫尘,让新来的弟子静下心来,可他私以为这完全就是师兄懒得打扫。

龙首峰平日里也没有多热闹,现在更是寂静的很,偶尔有几只早起的鸟儿,聊胜于无的喊了两嗓子。

小弟子想着再过一会就要开始早课了,怕误了时间,便加紧了手里的动作,将笤帚挥的虎虎生威。

到了一处临崖院子,小弟子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那正是执剑长老林惊羽住的地方,虽说来了快一个月都没看到那位长老的影子,可没少在别人口中听到他。

大抵就是少年一战成名亲手斩杀了叛离青云门投入魔道的恩师苍松之类的。

他一抬头,正好远远的看到了院子对面山腰处苒苒盛放的桃花,美是很美,只是在这微微寒凉的初冬看到,就有些诡异了。

小弟子恍惚中想起大师兄喝醉时说的东西,也算是那位林长老少有的无厘头的事迹。

据说那桃林里关着个狐妖,是林长老还未成为长老前亲手捉回来的。

要说修道都是以降妖除魔为己任,见了妖魔鬼怪向来是直接一剑刺下去,可林惊羽把那狐妖抓进来后也没有扒皮抽筋,而是布了个桃花阵将他困在里面,而后又在这崖边建了个院子几百年如一日的看着。

对外的说法是狐妖虽为妖但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况且自幼断了一尾,整不出什么幺蛾子,便放他一马。

小弟子将这件事放在心里捉摸良久,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也便随它去了。

身后传来细碎的声音,他回过头一看,倏然一惊,竟是龙首峰首座齐昊,他身边还站着一人,一身白衣,面容冷峻。

小弟子战战兢兢的敬礼,心想首座是在这里看了多久,又想起自己刚刚拿着笤帚走神的傻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齐昊倒是毫不在意,笑眯眯的摆手让他起身,又询问了一番生活起居才让他上早课。

小弟子走到半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齐昊正皱着眉跟那白衣人说着什么,白衣人看似认真的听着,眼神却从没有从那桃花林上挪开,好似能从里面看出什么稀世珍宝。






02


齐昊少时行遍天下,见多识广,又八面玲珑,广交好友,端的是意气风发。


然命运这东西总是冷不丁的弄出点变故,自此沧海桑田,分合相半。


两百年前龙首峰前任首座苍松叛变师门,引魔教攻入青云山,两脉首座因此丧命。经此一事,原本这仅次于长门的第二大脉在青云门中的地位变得颇为尴尬。

世事无常这四个字,将原本肆意轻狂的齐昊生生磨成了如今沉稳古板的龙首峰新任首座。可毕竟双拳难敌众口,任齐昊做事再滴水不漏也止不住别人的冷嘲热讽。

直到林惊羽在十万大山使出斩鬼神亲手斩杀曾经的恩师苍松,一战成名成为龙首峰的执剑长老,情况才有所好转。

林惊羽自幼在青云门长大,天赋异禀又长的颇为讨喜,几乎是被龙首峰的一帮师兄宠着长大的。

只是谁又知道,到最后,竟是这个被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人一手撑起了龙首峰的半边天。

齐昊为此总觉得对不起林惊羽,凡事都让着他,知道林惊羽不喜欢处理那些零零碎碎的,便只让他当个执剑长老,专心修道,做个活招牌就行。

这次他却难得的沉下脸色,颇为头疼着看着自家这位曾经的小师弟。

“惊羽,你要知道,剑法进阶本就不易,更何况你练的还是刚猛至阳的斩鬼神,如今你虽离最后一层只差临门一脚,可心魔未除终究还是不行,若你有什么不如跟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林惊羽语气温和,可说的话却不那么委婉,“师兄不用担心这个,我有分寸。”

齐昊心说你要真的有分寸,修为又怎么会停在这一步这么久,最后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成不了也无妨,现在的龙首峰早已不是两百年前举步维艰的样子,护着一个林惊羽还是绰绰有余的。



齐昊走后,林惊羽转身下了后山。

后山人迹罕至,也只有那么一条羊肠小道可供人行走,也因为如此风景格外的好,钟灵毓秀,流水潺潺。林惊羽一路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到桃林前停了下来,整理一下衣袍才缓缓迈步。

桃林里有木屋,门前随意种了点花草,一看那黄焉焉的样子就知道没被怎么用心照顾。

林惊羽的脚刚刚抬起就被小石子打中了后脑勺,一个声音漫不经心的响起,“我在这呢。”

一白衣少年懒洋洋的坐在稍高处的桃枝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桃花开的极艳,一簇簇的挂满枝头,转眼又纷纷落了少年满身,迷了人眼。

林惊羽静静看了一会,好一会才轻声说到,“小七你怎么坐那么高,小心点别掉下来了。”

小七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他吐不出什么好话。

双手一撑树枝,麻利的跳了下来,拍着衣服上的花瓣,嘴里也不闲着。

“不劳烦林长老费心,我就算灵力被压住了也好歹是只狐狸,又不是豆腐一捏就碎。”

林惊羽叹了口气,上前将夹在他头发上的桃花取了下,“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什么意思关我什么事。”小七面不改色,专挑他疼得地方扎。

林惊羽张了张嘴,最后无奈的摇头。

六尾的忌日,明知道小七每年这个时候脾气都不好,谁来咬谁,张小凡曾书书都不能幸免,更何况是作为眼中钉肉中刺的自己。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看他一眼。


回去时已是薄暮,寒意四处弥漫,偶尔有只孤雁扑棱着翅膀茫然的在天际逡巡,声声凄厉寻着同伴。

林惊羽走在山路上,衣摆摩挲着路边枯黄的野草发出簌簌声响,心里应景的生出些许苍凉来。


原本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们一个是初涉江湖的小道士,一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狐狸,虽吵吵闹闹但总归是快乐的,绝不是现在这般单方面的相看生厌。


流年那样无理残忍,稍有踟蹰,它就偷梁换柱,叫人撕心裂肺,再难回头。




03


最开始的时候,小七还只是狐岐山上的一只小野狐,可怜一窝子十七八口都被人宰了,他也没了尾巴,幸好被六尾所救才捡回一条小命。

世间万物皆有灵,但凡想要修炼的,总归要有一处地方储存灵力,比如说人的灵力尽归于丹田,而狐狸那一身灵力,自然是放在每隔几百年就修炼出的尾巴上。

小七自幼断尾,按道理是修不出什么的,大概是他天赋异禀亦或运气太好,稀里糊涂的竟修出了人形。

自此,狐岐山迎来了鸡飞狗跳的几十年。


小七确实人模狐样,棱角分明满脸正气,乍一眼看上去说是修道弟子都有人信。

可惜却是越长越歪,那堆“丰功伟绩”简直是罄竹难书。

那年他不知打哪找到的古乐谱说是可以怡养性情,偷偷从六尾房里抱出来把琴放在石台上练了起来,每每弹琴时那叫一个闻者悲伤,听者落泪,鬼哭狼嚎,人神共愤。逼得四尾特意逮回来养肥了的鹦鹉跳了湖。

最后以被忍无可忍的终于崩溃的六尾胖揍一顿而告终。

还有一次,四尾好不容易酿出了三坛竹叶青,六尾小心翼翼的将他们埋在了后院藏着,唯恐被那群老酒鬼给发现了。结果被到处挖土找知了的小七给挖了出来。

小七那个狐精,用指甲盖都能猜出来这就是被六尾宝贝的跟什么样的酒,想着不喝白不喝,将一坛子竹叶青灌了个底朝天,之后足足睡了五天。醒过来后被六尾追着将狐岐山跑了个遍。

事后六尾决定不能再这样惯下去了,便见天拘着小七在书房学习,管他什么之乎者也奇门八算鬼怪异志一股脑的全往脑子里硬塞,也不管他被噎的眼冒金星。

六尾教着教着,一时兴起,替小七算起了命格,有模有样的对着星盘看了好一会,语焉不详对小七说什么以后做事不要死脑筋,要留一分余地。

小七懵懵懂懂的点头,可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六尾在说什么。

六尾也没有解释,最后只说凡事有他。

又过了几十年,小七满打满算也勉强算是满百岁了,这么些年本事没学多少,整天胡作非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模样倒是周正的很,远远的看过去是块美玉,走进了才发现是个顽石,典型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肚子里尽是些鬼主意。


这天,小七刚回到家就看到六尾大刀阔斧像个要债似的坐在石凳上,满脸的兴奋瞬时变成了无辜,不知道还以为是在山下的戏班子里学了变脸。

小七心思急转想着是谁又来告状该怎么“辩解”的同时嘴里也不闲着,“大哥我跟你说我今天···”

“你明天下山吧。”六尾神情平淡,毫不留情的截断了小七的长篇大论。

“···啊?”小七眨眨眼,茫然无措的看着六尾,“大哥你怎么突然要我下山?”

“还记得我之前给你算的那一卦吗?”

“记得啊,怎么了?”

六尾解释道,“我最近又算了一下,发现你命中有一劫,却不是在狐岐山,择日不如撞日,你明日便下山吧,也顺便历练一番。”

小七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心里估摸着大哥是想要支开他做什么,转念一想这次下山没人看着,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顿时欢天喜地的回房间收拾东西。

之前六尾也带着他下过几次山,去的都是先名山胜水,说白了就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几个月下来简直就是个要饭的,这时候六尾就会带着他去找一处小村庄给人看病换米吃,而后吃腻了就回狐岐山。

几次下来,竟传出了什么江湖上有个避世的医仙的说法,小七每每想到都嗤之以鼻,觉得凡人别的没有,凭空胡说的本事倒是不小。

小七收拾好包裹径直去了南京。


刚到地方就被它的繁华震住了,活像个土包子进城,左看看右瞧瞧,觉得什么都稀奇,又靠着灵敏无比的鼻子顺着香味找到了小吃街,连行李都不顾,不一会就吃的不亦乐乎。

街上人群很多,摩肩接踵的,小七吃的认真,一不留神撞到了身后的人,忙不迭的道歉,那人得寸进尺进来。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告诉你我们可是···”

“李洵!”旁边的皱了皱眉,低声喝到。

那人虽不满倒还是愤愤的闭了嘴。

小七这才看清,他们三四个都身后佩剑,虽衣服的颜色不同,但一看就知道是修道的。

刚刚叫住李洵的白衣人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这位兄弟,十分抱歉,他脾气不太好,还请你不要介意。”

小七看着满脸郑重的少年,难得的结巴了,“那个···没事···没事,怪不得他,是我的错,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

少年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虎牙来,好不容易装出来的严肃眨眼就没了踪影,弯弯的桃花眼配着还有点婴儿肥的脸颊,倒显出几分羞涩来。

两人互相点头示意,就此别过。



缘分这东西实在有趣,南京那么大的一个地方,人来了又走不留半点痕迹,可有时偏偏叫你一而再的遇见一个人。


小七一手抓着糖葫芦一手拿着白糖糕神神在在的坐在桃树上,还没送进嘴里就被人打断了。他撇撇嘴,探头向下看去。

是两名道士一路将一树妖赶到了树下,红衣的道士刚抬起手准备给树妖一个痛快却被白衣的道士给拦住了。

两人争吵了几句,大抵是其中一个想要直接宰了这妖怪而另一个觉得树妖并没有做什么错事不需要赶尽杀绝,结果还没争出个胜负又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个男人一把抱住了被追杀的奄奄一息的树妖。

原来那个男人是树妖的丈夫,发现她不见后便一路找了过来。

男人死死的将树妖护在身后不住的向那两人磕头,“求两位道长放过寻儿吧,她虽是妖可从未害人性命,还请道长放我们一条生路。”

“李洵,还是算了吧。”

小七越听越觉得耳熟,悄悄侧过身看了眼,果然,就是那天碰到的那两人。

李洵冷笑,不屑的看了眼旁边的人,“林惊羽,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青云门竟然出了个你这么心软的弟子,也罢,既然如此···”

他边说着边转身,林惊羽以为他这是同意了,面露喜色跟上前去,哪知就在他快走进的瞬间,李洵毫不犹豫回身一剑劈向仍跪在地上的一人一妖。

这才缓缓将话说完,“我便帮你一并处理了。”

血腥味很快弥漫开,混在桃花浅淡的甜香里,林惊羽怔怔的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妖和人,脸色苍白。

落在后面的两人终于气喘吁吁的赶到,察觉到古怪的气氛,即使满心疑问也还是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当背景,不敢说一个字。

良久,林惊羽才开口,声音沙哑的很,“李洵,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李洵的眼里闪过一道暗光,不经意的看了眼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的两人,“你说说我哪里过分了,不该杀他们?”

林惊羽深吸口气,握住剑的手紧了又紧,“难道不是吗?”

李洵嘴角隐晦的勾了勾,随机正了脸色,“林惊羽,你既然身为青云弟子,就该明白我们修道就是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可你倒不忍心起来,怎么,见那树妖姿色不错,起恻隐之心了?”

林惊羽气的眼睛通红,“一派胡言,那树妖并未犯下什么过错,况且那男人还只是凡人,你竟敢···”

还没说完就被李洵打断,“呵,她说没杀人就当真没杀人,那个男人与妖为伍,死有余辜。我难道不该杀吗?”颇为无奈的叹口气,“林惊羽,你也太是非不分了。这样下去我们还怎么完成试炼。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转身就走,剩下的两人迟疑了一会,还是追上李洵一起走了,只留下林惊羽一人。

小七坐在树上目瞪口呆,觉得那李洵着实不是个东西,别的没有,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不小。

他算是看明白了,那四个是属于不同门派被派下来一起试炼的,原本是由林惊羽领头,可这事一出,领头的就变成了李洵。

这可真是便宜了他这个看好戏的。

小七难得耐着性子在树上等了半响,结果林惊羽还是没走,只在那傻傻的站着。

“我说。。。你干站在那干嘛,要真觉得过意不去,你就把他们葬了啊。”

林惊羽猛地一惊,下意识的向出声的方向看去。

这才发现上次不小心撞到的那个少年正坐在树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桃花纷纷落了他满身,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透过树杈投射下的丝丝阳光更显得清澈见底。



04



江南水乡,吴侬软语,湿润绿野,黄色酒旗。

三月桃花舟,杏花风雨后。

春来春去又一回,清宁桥下的古运河依旧慢悠悠的淌着,小七趴在桥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不远处的说书先生满面红光唾沫横飞的说着树妖和书生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那说书的口才着实不错,将人与妖从相遇到相爱最后殉情的剧情讲的惟妙惟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真的躲在墙角旁观了一切。

最后那人一唱三叹的说到:“树妖也是至死不悔,死后也不愿与情郎分别,便化作桃花树,将他葬在树下,时时刻刻的守着他,只盼能在来世在遇见···”

小七感概万分,这是谁听到某些流言蜚语后写出来的戏折子,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那树妖被李洵穿了个透心凉,哼都没哼一声就去投胎了,哪还有什么妖力化成桃树。还是他看不下去和那个小道士帮忙立的冢。

正想着,突然听到有人在桥下叫他,小七探头一看,还就是他刚刚想到的那个木头道士。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他才听过一段被扭曲的七歪八斜的故事,看着一帮子被感动的涕泗横飞的听众,觉得自己简直就是那苍茫天地间唯一的明白人,如今见了林惊羽就像伯牙遇见了子期激动的不得了,连忙挥手示意。

完全忘了一个月前林惊羽提出同行后自己怕麻烦拔腿就跑了。

“木头~好久不见啊~”

林惊羽看见异常亢奋的小七,着实有点云里雾里,不明白自己怎么多了个外号,可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也忍不住笑着招招手。

小七一袭白衣趴在桥上,梨涡深陷,琥珀般的眸子里倒映着被晚霞衬得如火一般的河面,太过鲜明的对比,几乎能灼伤人眼。

林惊羽蓦的想起一句话。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两人回合后,林惊羽才支支吾吾的解释道他不是特意追着他来的,只是之前和师兄约好了在这里碰面。

小七毫不在意,指了指旁边的饭馆,满眼期待的看向他,“你带钱了吗?”

林惊羽老老实实的拿出了钱袋,小七满意的点头,“那请我吃饭吧,我钱都花完了,都快饿死了。”

说罢径直拉着他进了饭馆。

落座后小七毫不客气的点了一堆招牌菜,风卷残云般将大半桌都扫进了肚子。林惊羽一开始还慢悠悠的吃着,后来看的越发胆战心惊,边帮小七夹菜边给他倒水,生怕小七一不留神噎到了。

这得是饿了多久。

酒足饭饱后,小七靠在椅背上心满意足的喝着刚沏的茶,林惊羽准备掏钱袋付钱,没一会,默默的抬头看着小七。

“怎么了?”小七疑惑,而后猛的反应过来,“不会是···”

“钱袋···不见了,可能是···刚刚撞到我的那个孩子。”林惊羽结结巴巴的说到。

小七左右看看,见小二正忙着招呼客人没有注意到这里,便向林惊羽使了个眼色。

他自以为这意思已经够明白了,然而林惊羽大概是自带结界硬是屏蔽了他的信号茫然的看着他。

小七深吸口气,决定不再指望某人,一把抓过他的手就夺路就跑。

虽然吃霸王餐实在有失狐岐山风范,但大哥也说过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

两人一路狂奔出城才停下,小七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气,林惊羽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艰难的断断续续的说着,“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小七翻了个白眼,“你有钱?”

林惊羽顿了一下,无奈的摇摇头。

“那不就得了,没钱不跑等着被抓啊。”见林惊羽仍是满脸纠结,小七抽抽嘴角,认命的妥协,“好好好,等我们有钱了在还回去,行了吧。”

林惊羽终于满意。

两人都身无分文,当然也不能指望住店,便准备在附近的庙里休息一晚再做打算。

那破庙也不知道曾供奉着什么,荒草长的比腰还高,阴森森瘆人的很。

小七站在庙前脸色阴晴不定,总觉得这地方哪不对劲,可这又是方圆几里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

正迟疑着,林惊羽沉默的上前将小七护在身后。

“进去吧,我在前面探路,有什么不对劲你就跑。”

林惊羽将佩剑拔了出来,“铮——”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小七楞了一瞬。

林惊羽并不能算是伟岸,也只比他高一点。

但他确实是除了大哥之外,唯一的一个,会挡在他面前的人。

指挥着林惊羽将杂草收拾出片空地又生了火,小七便大咧咧的躺了下来。

屋顶破了个洞,零零散散的月光聊胜于无的撒了下来。小七从梦中惊醒,猛的坐起来,冷汗霎时就流了下来。

他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这里的地形是前尖后宽,呈三角形,乃是风水上的大凶,不管是什么庙都不会建在这里。

除非,这座庙并不是供奉,而是···在镇压着什么。

风在竹林里咆哮挣扎着,像是落在网中哀鸣的野兽。

寒意盘桓逡巡着,小七强压下内心的不安,踢了踢睡在一边的林惊羽。

“木头,醒醒!”

林惊羽抱着剑睡得正香,突然被弄醒,条件反射的拔剑跳起来将小七护在身后。

破庙里一时寂静无声,林惊羽彻底清醒,发现小七正呆呆的看着他,这才明白自己闹了个笑话。

“那个···我以为发生什么事了。”林惊羽呐呐的说着,摸了摸鼻子。

小七本来紧绷的心弦被他一闹倒是松了不少,虽说是挺感动的但莫名的又有一丝喜感,纠结了几秒,他还是正了神色,将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

“···我觉得还是快点离开这里比较好,而且,”小七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你觉不觉得好像突然变冷了。”

林惊羽一言不发,抿着嘴将火堆扑灭,示意小七跟上,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住。

侧耳听了片刻,林惊羽的眉头渐渐皱起,小七也学着他的样子,却什么都没发现。

“你听到什么了吗?我怎么什么都没···”说到这,小七猛的顿住,脸色煞白。

没有声音,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他刚醒来的时候风声还很明显,可现在别说风了,连昆虫的声音都没有,静的可怕。

林惊羽见小七明白了,背着他做了个手势让他小心,轻轻的推开了门。

外面乍一看和他们进来时没有什么不同,可仔细观察后就会发现一些竹子和石头的位置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小七看的分明,这根本就是一个阵法,将他们困在了这里。

他就说如果这个庙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封印什么而存在的,又怎么会让他们这么轻易的就进来了,感情是个只许入不许出的。

他估计这个庙就是阵法的阵眼,一旦有人进去就会触动被困在里面。

想到之前感受到的寒意,那么深的怨气,小七眯了眯眼。

他不知道被封印的是个什么东西,但下这个封印并设下阵法的人着实不是好东西。

这里位置偏僻,又没有什么官道或者商道经过,建这么一座庙吸引乞丐或者流浪的人前来过夜,将人生生困死在这里后又以那些怨气为线固定阵法,可真是他妈的生生不息循环不止。

小七看了眼持剑而立身体僵硬的某木头道士,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他。

那木头一看就是常年待在山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修道的主,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小七终于开口打破平静,“木头,你会阵法吗?”

林惊羽转身沉默的看向他,桃花眼里满是茫然。

两人大眼对小眼的盯了一会,小七败下阵来撇过头去,咳了一声,耳根微微发烫。

“那个,你跟着我走就行了,不就是个阵我还不信不能走出去。”

林惊羽点头,走到了小七斜后方,一副交给你我放心的样子。

不得不说有些人看上去很靠谱,实则是快朽木,比如说——小七。

阵法八卦他确实是学了,可依他的尿性,又加上六尾那个不合格的师父,学起来完全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打鱼的那三天估摸着有两天半都在睡觉。偏偏他还爱显摆,边带着林惊羽走边的跟他说着什么正位紫薇贪狼入命宫等等···

听起来头头是道实则狗屁不通。

但唬住林惊羽这个对阵法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的人还是可以的。

两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绕来绕去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点曙光才发现他们竟回到了庙前,小七面色凝重的蹲下来用树枝当笔在地上算了半天也没算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拍拍屁股,决定回庙里睡一觉再说。

林惊羽一开始还认真的听着,直到小七带着他绕回了庙里才后知后觉的醍醐灌顶,明白了小七就是个人形巨坑。

一翻折腾两人都是狼狈不堪,小七不经意的一扫,发现林惊羽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画出了几道灰印,看上去就像是个小花猫。

他憋着笑看着林惊羽,从袖口掏出了个镜子给他,林惊羽迟疑了一会才在小七的白眼中接过来。

不是他不好意思,只是那镜子也不知道是被小七从哪里扒拉出来的,一看就知道是姑娘家梳妆用的,他拿着着实有些别扭。

小七原本觉得没什么,可见林惊羽拎着镜子满脸不自然就忍不住想逗逗他。

他眼珠一转,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阴恻恻的说着,“听说有一种镜子,可窥探人心深处,引贪婪者入境,永堕无间。”

林惊羽果然被转移了注意,疑惑的问道,“它是怎么引诱别人的?那镜子是妖吗?”

这个故事本就是小七在六尾的藏书时看到的,也就是扫了一眼,哪里还记得什么,便信口胡诌起来。

“大概就是让他看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吧。”

说罢突然溜到林惊羽身后去,坏笑到,“木头你看到了什么?该不是什么小师妹吧~”

林惊羽的脸霎时变的通红,咬牙切齿的狠狠瞪了眼小七,“你胡说什么!”

将镜子扔到一边,林惊羽兀自盘腿坐在地上闭目修炼起来,任小七怎么说都不理他。

心烦意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缓缓睁眼,林惊羽往旁边一看,小七估计是累坏了,直接倒在稻草堆上睡的人事不知。

林惊羽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边,将披在他身上的袍子盖回了小七身上。

而后,手缓缓上移,轻轻的点在了他眉心的小痣上。

哪里看到了什么小师妹,分明只有一个笑的贼兮兮的小狐狸。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小七坐在台阶上将林惊羽指挥的团团转。

“木头,把那个石头移到那边···”

“木头,我渴了···”

“木头···”

林惊羽也不反抗,勤勤恳恳的做着搬运工,好一通忙活才停下来休息。

小七还算有良心,留了不少吃的给他填肚子。

临近中午,两人这才面色凝重的起身。

这个阵很是阴邪,小七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便决定在正午阳气最重的时候强行破阵,之于会不会对阵下压着的东西有什么影响也实在顾不得了。

想来这个阵这般歹毒,那东西估计已是凶多吉少。

四周仍是一片寂静,小七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站在一边的林惊羽察觉到他的紧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别怕,还有我呢,一定会护着你的。”

小七心说你那功夫能不能保得了自己还不一定呢还想护着我,可诡异的安心了不少。

想了想又将脖子上挂着的吊坠取下来。

“喏,那这个戴上,辟邪的。”

林惊羽将信将疑的接过,看了眼才发现是个玉雕的小狐狸,栩栩如生。

忍不住笑了出来,还真是适合他,而后又在小七的怒视下乖乖的戴上。

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他们一路走一路劈,就这样有惊无险的走了出来。

小七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大言不惭的对林惊羽说:“怎么样,就说听我的没错吧,我可是···”

林惊羽也顺势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结果某人说到一半没声了,不禁疑惑的望去。

小七回过神来,挠了挠头,“没事,刚刚好像看到了熟人,应该是眼花了。”

大哥不可能知道他在这里啊。

两人正琢磨着下一步的该去哪,林惊羽就被青云门前来送信的鸽子砸了个正着。

绑在鸽子腿上的纸条上只写了两个字,速归。

得,这下也不用想了。

小七神色暗淡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正常,懒洋洋的靠在树上挥了挥手。

“既然来找你肯定是有急事,我就不送你了,有缘再见吧。”

林惊羽还想说点什么,嘴张了又合,最后只呐呐的说了句回见。

唯一的同伴离开后,小七继续在外游荡了半多月,越发觉得无趣,便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一路坑蒙拐骗倒也活的滋润,一张小脸吃的油光满面,屁颠屁颠的回了狐岐山。




05



狐岐山,青云以北,东隅以西,青山连绵不绝,为妖狐一族世代繁衍之地,故名为狐岐。

小七来到山下的一个小镇中,准备填一下空空如也的五脏庙。

旁边桌子坐着两人,边喝着酒边高谈阔论,说着说着不知怎么聊到了狐岐山。

小七原本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全当下酒菜,听到狐岐山三个字,不禁慢慢停下了筷子,凝神细听。

“听说了吗?焚香谷拉着青云门一同去缴狐岐山的那一帮子妖狐了。”

“什么情况?狐岐山在那呆了几千年了都没出什么事,怎么这次就被人给宰了?”

“据说是有一只六尾狐几个月前进焚香谷想要救他被关在里面的娘,没救成临走时恼羞成怒偷了玄火鉴,焚香谷这才来算账。不过也有人说玄火鉴一百年前就丢了,焚香谷这是在借机找呢。”

接下来对话又不知道溜到哪边去了,小七直愣愣的拿着筷子,心里骤然咯噔一声,冒出点茫然和不安来。

他简直要怀疑这四海八荒是不是还有一个狐岐山了,不然他一个自小在狐岐山长大的狐狸,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小七全无胃口,急急忙忙的出门,上山时脑袋一片空白,只凭着本能跑着。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好无预警的直直扎入脑海,让他猛的清醒。

狐岐山风情淳朴,大都是随意建个茅草屋,能遮风挡雨就行。平日里鸡犬相闻很是热闹,在他的记忆里,就没有这么静的时候。

临走时他笑着打招呼的大娘正躺在小路上,身前有一刀毙命的伤口,脸上是毫无防备的愕然。

茫然回顾,发现四周散落着的全都是冷冰冰的尸体。

小七踉跄了一下,觉得这可能只是他做的一个恐怖至极的噩梦,明明,他走的时候,一切都还是好好的啊。

对了,还有大哥,他像是看见了脊梁骨,跌跌撞撞的跑向他那再熟悉不过的房子。

才刚跑出几步就落入设好的阵中,猛的被无数看不见的细线缚住,为数不多的灵气也争先恐后的消散,不一会就现出原形狼狈的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脚步渐行渐近,小七极力抬头,看见几个淡蓝色的身影渐行渐近。

他猛的睁大眼睛。

林惊羽···他怎么会在这里?

恍惚间饭馆那两人的话浮现在脑子里。

“焚香谷拉着青云门···”

两个身穿红衣道服的人走进看了眼,颇为失望的说到:“怎么还是个没尾巴的,狐岐山那么大个地方,就两三个能打的?”

声音里带着股说不出的嚣张跋扈,小七觉得耳熟,才想起来他不就是那个被他批下不是个东西的评语的李洵。

这样看来,林惊羽被火急火燎的召回青云门,就是因为要打狐岐山吧。

两拨人自顾自的讨论起来,好似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青云门的人客客气气的问道是否找回了玄火鉴,要不要他们帮忙。

焚香谷的人同样斯斯文文的回到他们已经把整个山头都翻过了,大概是被那只六尾狐藏到哪了,不过还是不麻烦青云门了云云。

几人你来我往了好一通,最后焚香谷的人抱拳,“要不是青云门率先出击,我等也不能这么快就攻入狐岐山,这件事青云门功不可没。”

小七浑身不自觉的颤抖起来,死死的盯着林惊羽。

林惊羽察觉到他的目光,缓缓看过来,眼底波澜不惊。

他的眼睛很好看,桃花似的,眼尾微微上翘,像是浓墨一笔扫到头后的氤氲。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七还记得自己曾开玩笑的跟林惊羽说他的脸是画师用工笔细细描摩成的。

可不就像张精致的人皮披在了他的脸上,说变就变。

小七的心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是如死灰般的绝望;另一半,是惊涛骇浪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愤怒,只对林惊羽。

他任由别人提猫狗般的将他提起来,心想早知道他应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一剑刺死林惊羽。

就算不能改变什么,至少不会这样的。


痛不欲生。




06



本以为自己会被那帮道士当中弄死,谁知道最后被青云门的人带走了。

一路他都被关在笼子里,有人想起来就喂点吃的,没人记得小七也一声不吭,当自己是个雕像。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见到大哥和大嫂,也不需要见到了。

半睡半醒时他清楚的听到了两个人在说,那只三尾狐在六尾狐死后也自尽了,看来妖里也有情深不悔的。

可他心里只想冷笑,情深不悔又能怎样。

他在狐岐山生活了近百年,哪里不知道那帮子狐狸说是狐妖,其实都是好吃懒做虚度年华的东西。守的住这一亩三分地就不错了,哪来的精力祸害人间。

即使如此,又有谁放过了他们。

他想起六尾子那次帮他算命后就不让他再算了,说什么有损福气。

后来他偷偷摸摸的给自己算了一次。

命无正曜,夭折孤贫,幼年多病多灾,与双亲缘薄。

那笼子小的可怜,他窝在里面转个身都困难,被他们拎在手上一路御剑风驰电掣。

小七在沁人心脾的凉风中漠然的想着,这命格简直硬的不能再硬了,根本就是一天煞孤星。

先是克死了父亲兄弟,再煞死了大哥大嫂。

模模糊糊的听到拎着他的道士感叹这一趟白来了,出动了那么多人还是没有找到玄火鉴。

小七内心生出了点凉薄的笑意,怎么没有找到,不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

都说空穴来风,可若真没点迹象又哪来的风呢,比如说玄火鉴确实如某些小道消息所说的,很早之前就不在焚香谷了。

而是在他身体里安安稳稳的呆了一百多年,不然他一个连尾巴都没了狐狸哪来的灵力化成人形。

这事追溯起来实在太过漫长,焚香谷监守自盗出了叛徒,偷了玄火鉴溜了,一路跑到狐岐山下。小七的父母虽为狐妖却入世入的挺成功,在小镇里有一处不大不小的房子,开个铺子做点小买卖。他娘亲是个老好人,见那人身形狼狈就收留下来。

结果就收出事了,追兵追了过来,以为他爹娘是同伙一起宰了,那叛徒临死前大概发现良心有愧,将玄火鉴放入还有一口气的小七的体内,保住了他的小命。

而后六尾赶到,收拾了焚香谷的人,将他接回狐岐山。

算命格时六尾大概是看出了不对劲,也没说什么,只让小七以后万事小心。

终于到了青云山,小七还没适应突然和缓下来的风速,林惊羽就上前从小道士手中接过了笼子带着他进了龙首峰大堂。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记得不大清楚,大概就是林惊羽跟一群人商量着该怎么处理他,最后林惊羽设了个桃花阵将他丢到里面,一困就是三百年。

大抵是他的反应太慢,在浑浑噩噩关了几十年后,小七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自此,他真的是孑然一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了。

桃花阵听起来很美,看起来也很美,桃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经年不断的只开花不结果。

一般站几个时辰就是满身的花瓣。

小七又参悟了六尾当初对他说的凡事留一份余地的意思。

比如说他对前来问询的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玄火鉴的事就是一问三不知。

比如说他虽本着混吃等死的心,还是种了点花花草草找点事做。

还比如···他虽对林惊羽恨之入骨失望透顶,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有朝一日他会跟他解释他其实是有苦衷的,甚至只要一句这不是他的本心就行。

只可惜上头的神灵并没有听到他那若有若无的愿望,将近百年小七都没有再见过林惊羽,只能对着花草自说自话。

阳光穿过漫天芬芳,留下零零星星的光影,他坐在桃树下,终于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怨怼。

对林惊羽的,对自己的,甚至是,对六尾的。

小七越发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他这一生本该就是孤苦伶仃,幸得大哥援手才能在狐岐山上作威作福。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烂泥但好歹还是知道知恩图报,也不该,生出什么怨言。

只是偶尔会冒出那么点不堪的心思,如果六尾没有救他就好了,那他一生虽凄苦估计也不会这般纠结,毕竟身无一物,自然也没什么好失去的。


向来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无论是钱财,还是,感情。


不知道多久之后,小七终于见到了林惊羽。

只是场景不是很美好。

青云山不知道出了什么幺蛾子,被魔界的人钻了个口,一溜烟的冲了过来,可怜他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只能四处乱窜,一个猛子刚好扎进了前来查看的林惊羽的怀里。

说实话他那时觉得林惊羽的状况也不太好,满身戾气,眼眶红的像走火入魔了。

之后他才知道,这一天,林惊羽的恩师公然叛离青云门投靠魔界,龙首峰成为众矢之的,举步维艰。

小七不知道的是,那一天林惊羽是拼着一身修为,才杀出了条去他身边的路,而后又硬生生抗下其他门处置狐妖的威压保住了他。

在这之后,林惊羽成为执剑长老,时不时的跑到桃花阵坐一会,张小凡也会偶尔偷闲找他玩。

张小凡法术三流厨艺一流,几顿下来就和小七勾肩搭背起来,亲的就像穿一条裤子。

张小凡还会悄悄的带坛子酒过来趁林惊羽不在喝个底朝天,第二天在林惊羽的黑脸下灰溜溜的跑走。




07


林惊羽回龙首峰后已是深夜,交代完一干事项后,忍了半响,还是去了桃林。

小七正举着碗酒往嘴里灌,见他来也不吃惊,指了指旁边的空碗,示意他自己倒。

林惊羽摇摇头,沉默的坐在他身边,看他一碗碗的喝着,有了些醉意才按住他的手。

小七从善如流的放开酒坛,看着天空发呆,琥珀色的眸子被酒意染的波光粼粼。

夜晚特有的寒意混合着酒的味道让人头脑微醺,林惊羽屏住呼吸,轻轻的靠近。

小七猝不及防的转过头与他对视,醉眼朦胧,眯着眼看了好一会才认出是谁,笑眯眯的捏了林惊羽的脸。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今有美人,宜室宜家。林美人,要不要从了我一起浪迹天涯啊~”

林惊羽的动作猛的顿住,而后一点点的归位。

心花不曾怒放就已枯萎,反倒平白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来。

林惊羽比任何人都清楚了看到了,他们之间到底隔了什么。

不止是人妖殊途,还有狐岐山那遍山的鲜血。

可他真的没有选择了。

当年他被急匆匆的叫回青云门,才知道是要去狐岐山,他当然知道小七来在那里,可他根本就阻止不了这一切。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小七的命。

恨也罢,不死不休也罢,他只想让他活着。

再开口时,林惊羽已恢复了一贯了波澜不惊。

“夜深寒重,还是早点睡吧。”

等不到回音,林惊羽转头一看,小七靠在石头上兀自睡熟了。

叹口气,他起身将外袍披在小七身上,轻手轻脚的抱起他送进房间,又小心翼翼的掖好被子。

出来时酒碗仍随意的摆在石台上,他倒了碗,慢慢喝完。

入口绵甜,回味悠远。

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离别情。



屋里

小七微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神色清明,没有一丝醉意。


08


林惊羽刚打开门,就看到刚收进来的小弟子手足无措的站在外面,看到他眼睛一亮,忙不迭的说:“张师叔去了桃林,我拦不住。”

他初来乍到,不知道那所谓的阵法困住的只有一只狐狸,其他人都是来去自如的。其他人不敢触林大长老的眉头,也只有张小凡脸皮厚的可以风雨无阻。

“不用拦着他,随他吧。”

小弟子诺诺的点头,退下了。

“对了,”林惊羽突然想到些什么,皱了皱眉,“他去的时候手上有拿什么吗?”

“有···有的,拿了一个小坛子。”

林惊羽眉头皱的更紧,一言不发转身去了后山。

还没到木屋就听到张小凡咋咋呼呼清亮的声音:“小七我跟你说,这可是我酿了好久才酿出来的竹叶青,你可得好好尝尝。”

小七把玩着花瓣,看着酒杯里金黄微带青碧的佳酿,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张小凡丝毫不觉,兴奋的推推小七,让他赶紧尝尝。

小七回过神,随口说到:“我觉得这个酒跟你挺像的。”

张小凡愣了一瞬,“我哪里像了?”

“好看啊。”

张小凡失笑,“那惊羽又像什么?”

“林惊羽啊,”小七端起酒杯,梨涡不深不浅,不咸不淡,“他就像是那白果,看上去很漂亮,实则食之无味,弃之,又可惜了。”

林惊羽缓缓吐出一口气,抿紧嘴唇,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开。

心里知道和亲耳听到,感受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09



最近青云门要举行一次三大门派的聚会,所有人都忙的脚不沾地,恨不得多生出几双手。

天音寺早早的来了,几人寒暄了一番也不见焚香谷的人过来,道玄正准备派个人去看看,就看到看门的弟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掌门,不好了,魔教的人攻上来了!!!”

满座哗然,道玄神色凝重,向天音寺普泓鞠了一躬,“恐怕这次还要麻烦天音寺了。”

一道道命令飞快传出,将团团转的各路弟子拧成一跟绳,冷静下来沉稳应敌。

林惊羽作为执剑长老,冲在最前面将斩龙剑使的淋漓尽致,心里忽的一空,像是缺了一块。



另一边

小七看向将他团团围住的焚香谷弟子。

“我以为你们还能忍的更久一点。”

那些人一句话都不说就攻了上来,小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要真细细算来,他那几百年的日子都算是偷来的,既然名不正言不顺,自然是要还回去的。

他早该死了,白得了那么多年,也不算亏。

想来,这一出出闹剧,这一场场血腥,都是因为玄火鉴。

大概他真的是生来不详,才总会给身边人带来厄运。




林惊羽猛的回身,看向桃林,脸上难得显出不安来。

“长老···”

“林长老···”

“惊羽!”

张小凡刺向一个敌人,拉过愣神中的林惊羽。

“你发什么呆啊,不要命了!那些弟子可都靠着你呢!”

林惊羽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竟成了众多弟子行动的标杆,他上前他们也上前。

他根本就不能走开。

林惊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敛去所有情绪。




小七躲开后方刺过来的剑,拼尽全力运转体内的玄火鉴,让它渐渐浮出。

几人精神一振,对视一眼,同时上前。

小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里竟有丝解脱。



10

离那日魔教攻山已经过去三天了,小弟子依旧早早起床扫地。

到了临崖的院子,他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悄悄抬头,果不其然,一个白衣身影正站在崖边看向对面。


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衣服上都有晶莹的露珠,看想去就像一座精心雕琢的雕像,看上去没有一丝不完美,可偏偏没有半点活气。


三天前魔教攻山,道玄,天音寺众人,和林长老各自镇守一方。他刚好跟着 林长老,一开始都很好,直到桃林那边突然爆炸,林长老的脸色就白的吓人,剑出的愈发凌厉,几乎是刀刀致命。可直到最后尘埃落定,他也没有去桃林看一眼,只站在这里远远的看着。


不过即使想看也看不到了。

小弟子叹了口气,顺着林长老的视线看过去,哪里有什么桃林,只有一片荒地,寸草不生,杂石突兀的立着。


他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桃林,都是长老用修为幻化出来的。

原来,都是假的。



番外一


“林惊羽啊,”小七端起酒杯,梨涡不深不浅,不咸不淡,“他就像是那白果,看上去很漂亮,实则食之无味,弃之,又可惜了。”

张小凡沉默半响,才接着问道,“就算那白果在怎么寡淡无味,也是你心头所爱,不是么?”

小七听后反倒笑了笑,悄悄将食指比在唇上,做了个禁言的标志,看那样子,到真像个恶作剧的小狐狸。

可张小凡分明看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





END






第一次尝试这种文风。感觉好多地方都有些硬,抱歉。

BY墨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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